无期

还有一章就结束吧。一到两个番外。相爱相杀都不痛快。






7




“三爷,我得回香港去。”罗雀被渔镇的风吹得结结实实又黑了一层。


三爷点上根烟,“踏踏实实跟着我镇守大后方不好吗?香港那边有你什么事啊?把你们姑奶奶伺候好了有你的功劳。”


“香港那边不太平,我得回去。”


“张日山和小九都在那边呢,你瞎操什么心。”


“我家小姐来了。我得去看看她。”


三爷看着罗雀,“得,我就知道。你是喜欢你家小姐吧,我就说你成天怀里揣着你家小姐的相片看呢。还真当我们没发现?你小子也别惦记着了,张日山和小九都在呢,她能出什么乱子。”


“张先生是张先生,我只顾着小姐。”


“哟,敢情还是个情种。那行吧,你去好了。不过丑话我可说在前头,你做好准备了吗就和张日山抢女人?”


罗雀显然被这句话激怒,牛犊子一般瞪着眼睛看着三爷。“他不配小姐。”






罗雀心里其实很明白,尹南风的眼睛里只有张日山。跟着她一起长大,她的喜悲罗雀怎么会不清楚。只是张日山这个人,实在说不准。说爱吧,干嘛跑了呢?事业会比小姐重要吗?说不爱吧,又巴巴地守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如果换了罗雀处在张日山这个位置上,他一定不会背离小姐。罗雀不太敢承认自己对小姐的感情。青春期时候做的所有隐秘和悸动的梦,一身潮汗和濡湿的内裤,那些想起来都会令人脸红的幻想,一切秘而不宣的情事都和那个洁白无瑕的女人有关。该怎么说的出口。仰望着月亮的万物,自认是没有资格把月亮揽在怀中的。可张日山,他却在一步步的把他的月亮拖向深渊。


在罗雀的眼里,张日山是用名为爱情的陷阱谝了小姐,即便现在也要用假死这样粗糙的借口。在一起的时候小姐快乐,可她更加痛苦。既然她爱他,那就把自己变成他,即便不可取代,也多少能给小姐一点安慰。






————————




香港动荡。另几家人早就按耐不住,似乎群起而攻不需要什么准备,又或者为这一天他们已经准备了许多年。


枪炮声在张家的大宅里响起,堂屋里正在为夫人摆头七,一颗子弹打碎了九爷的茶壶。尹南风坐在堂下很机敏的掏出了手趁杂乱之际躲在了玄关后。九爷一挥手带着几十个伙计就冲了出去,仍能听见外边人身枪声交错,隐约还能听见几个盘口的负责人喊着码头那边的动静,想来张家在码头的货仓和商船那头也同时受到重创。




外面彻底乱了,枪声如同在耳边响起。想起六姨太还在后堂,尹南风没来由的慌了慌,快步穿过侧门往后堂走去。匆匆间却一把被人拽了胳膊拉进墙角,定睛一看,确是许久未见的罗雀,尹南风还未张口说话,只感觉后颈一疼就昏了过去。罗雀背起尹南风,脚上一使劲儿,便踏着墙根儿跃了出去,顺着小道往跑远了。




枪炮声还在轰隆隆响着,另几家人的伙计包围着货仓和停靠在船坞里的商船队。木头碎屑混杂着飞溅的海水飞的到处都是,地板上的血水混着泥污,不停的有人倒下死去,有些人听着机枪扫射,有些人打光了子弹便手持大刀以血肉猛扑,血原来都是同一种颜色。


张日山被几个伙计团团围护在中间,脸上溅着不知谁的血。他是会杀人,用任何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方式,但当初佛爷把枪交到他手中的时候,是让他拿来自保的。这样血肉横飞的景象,这么多年他依旧不习惯。


可没有办法。想想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不就是希望还佛爷和夫人一个安稳。此时想退,终是不由己。张日山甚至不敢直视那些正在厮杀的伙计们的脸,他想退缩。可那些眼睛会坚决的推着他走。张日山终于在炮火中感觉疲惫,也终于明白佛爷临终前的苦心,慈悲并非指向他人,从层层叠叠的欲望中解脱,才是对后辈们的期盼。


杀吧,过去了就好了。张日山心里暗暗盘算着,等着头的事情一结束,他就回美国去,回那个人身边去,什么也不顾了,安安稳稳的后半生就陪着她。






罗雀立在一个废弃经年的渡口钓鱼,四周的芒草已经长得很深,岸边不远处的茅草窝棚里,尹南风睁开眼睛。


四周静悄悄的,枪炮声一丝也没有,只有几只水鸟振翅的声音。雨季已经过去,阳光从窗里透进来,倾洒在胳膊上,暖洋洋的。空气里有细小的尘埃浮动,尹南风伸出手在空中慢慢收拢,好像想要抓住阳光一样,但手指贴近掌心却是冰冷的。脚不声越靠越近,罗雀推开门走进来,把鱼桶放在火堆旁边的,鱼已经破好,插上木签放在火苗上。尹南风看见罗雀坐在那里烤鱼,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样子,她这才慢慢的记起先前的事情,也不知怎么样了,反正和她没什么关系,是了,姑奶奶和张日山一死,只有美国的那个家才可以收留她。


“我要回去了,你帮我去找六姨太。”尹南风坐起来靠在墙上。


“再等等,六姨太有人照顾着,只是脚程慢了些,回来的。我们先从这里乘小船去码头,在换乘大船回美国。”罗雀一直盯着鱼,不时地给鱼翻面。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为什么一年多前要来香港吗?我已经不太需要你。你若喜欢香港,也没有必要同我回去。”尹南风看着罗雀,经久未见,这个孩子一下子长大了。


罗雀闻言站起身向她走过来,将尹南风的枪恭恭敬敬地递到她手边放下,跪了下来。“我此生只会做一件事,也只能做一件事。小姐若不再信任我,不如等你乘上回程的船再赐死。罗雀领罚。”


尹南风这才认认真真打量起罗雀,“威胁对我没有用,你没有杀我的心思,这条命先留着吧。不过六姨太若是有半点差池,你就用你的性命来给我个交代吧。”


“是。”


罗雀坐回到火堆旁,想起六姨太。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那个疯癫失智的女人在小姐心中会那么重要,还是低估了她。要是此番六姨太真的身死,那么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最好的例证。原来欲望这种东西真的可以吞掉人的本心,千万种可能里,只希望小姐能够安好吧。罗雀看了看尹南风,她已经站立在门口向外眺望,罗雀望着她的背影,依旧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对不起。”罗雀听见自己心里轻轻说着。






他们没有等来六姨太,三天之后推开房门的人是张日山。罗雀清晰地看到尹南风望着张日山时的表情。




哭泣是种什么感觉呢?心痛又是种什么滋味。听闻死讯的那一刻,尹南风毫无意识地把自己封闭起来,原以为的时差也好,水土不服也好,统统都是潜意识里自我麻痹的幻觉。见到张日山的那一瞬间,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尹南风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她先是愣了愣,接着想努力的睁大眼睛看,可是无论怎么做,总是看不清楚,泪水模糊视线。尹南风回过头去,慢慢坐会床上,又抬起头看了看张日山,从呜咽的低泣声中笑着说,“你又骗我…张日山,张日山…我以为你死了……你怎么可以死…太好了…”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绑,这天底下再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虚惊一场更让人起伏跌宕。积攒多年的泪水决堤,好像要把前半生的委屈和不甘统统宣泄出来,尹南风哭的像个孩子。


张日山是第一次见到尹南风的泪水,原来从不会哭泣的女人流眼泪是这副样子,原来铿锵如尹南风一般的女人,也是有泪水的,而这泪水分明是为他流的。张日山走过去,坐在尹南风旁边,很自然的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搂进怀里,亲吻她的额头和她带着泪滴的睫毛。他感受到尹南风的脆弱,他的内心深处也跟随怀中的身体颤抖着。“南风,你听我说,我张日山的前半辈子,都不算是为自己活着,佛爷和夫人对我有恩,他们蒙难受辱就是我的责任,后来的家业也好,伙计们也好,我必须给他们一句交代。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只想为我自己活一次,我的余生里不能没有你。我承认我对你有过欺瞒和伤害,但我爱你也是真的。你不相信也没关系,我会证明给你看。南风,这么久了,我终于可以对你说出我心里的话,我爱你,你听见了吗?”


尹南风埋在张日山肩膀上点点头说道,“张日山,我们回家吧。”




入夜以后没有那么热,尹南风哭的累了便早早睡下,微风吹凉,萤火漫舞。


张日山将衬衣袖子挽起来,朝站在岸边的罗雀走过去。“六姨太没有来,见到我你是不是很失望啊?放心,她很好,老三和小九看着她。”


罗雀望着漆黑的水面,“看来真的什么事都瞒不过张爷。”


“话可别说太满,比如你和六姨太老早就串通一气的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张爷既然都知道了,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要不是南风看重你们,当真以为我不敢动手吗?南风把你当弟弟,你却背着她跑来香港,南风把六姨太当作母亲,那个女人却时刻都在想着为她的孩子复仇,你们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杀你们是给你们机会去认错,你们要是妄图伤害到她,我保证你们死得很不痛快。”


“张爷没有资格说这话,也请您仔细想想,若是没有你,小姐何苦承受这么多。她这些年来的苦楚,哪一件不是拜你所赐。你说我们狼心狗肺,其实我们都没什么差别。容我再多说一句,六姨太终究不过想要有人偿命罢了,你欠小姐这么多,还是要好好护她周全。罗雀有罪,自会去小姐面前领罚。张爷也是顶天立地人,可否要你一句话,此事若是平安过去,还望张爷把心完全放在小姐身上,不可再辜负她了。”


“把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收一收,尹南风是我一眼就看中的女人,不用你再多嘴。”






————————




时间拨回到几天前,罗雀一路从深圳赶回香港,立在张宅的墙头上寻尹南风下榻的小院时,正好瞧见了刚从厨房煮了鸡汤打算送给尹南风的六姨太。看见她罗雀自然而然地想起比见尹南风稍微重要那么一点点的事情来,张日山没有死她八成还不知道。


鬼使神差的,罗雀叫了六姨太一声,就像许多年前那样。罗雀忘不了那个晚上,他巡夜的时候看见张日山从尚是少女的小姐卧房中带着一脸春情走出来,小姐衣衫不整的瘫坐在阳台上,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飞闪而过。衣冠楚楚的张先生是和老爷一样禽兽不如的畜生,他竟对小姐做那样肮脏龌龊的事…


之后,一切都顺理成章。罗雀恨极了张日山,可他毫无办法,他想起了自己曾经无意中看见张日山的手下灌醉驯兽师,给白虎灌药又打开笼子的事,这件事深深压在他心底里。罗雀想起张日山的样子,那个隐藏在心里的秘密终于有发挥重要作用的一天。


罗雀也是立在六姨太的房门口轻轻叫了一声,对她说出二少死的真相。六姨太对他的话坚信不疑,除掉张日山成为她的精神支柱。他们一直隐忍着,看着尹南风和张日山相爱又背叛,许多年下来,时间也是可以丛生出许多枝节的。比如罗雀意识到小姐爱张日山爱到眼睛里再看不见别人,比如罗雀只能一边拜服张日山的手段一边厌恶着他,比如六姨太渐渐开始怀疑儿子的死事关家业继承,谁敢说是不是尹南风授意张日山操办,比如六姨太真的有那么一瞬间靠着积累起来的假象也深深的慈爱尹南风。


有太多细碎的东西沉淀下来,轻微地风吹草动都叫人看不清楚。




罗雀和六姨太的计划很简单,罗雀带走尹南风在芒草岸边等三日,三日之后若六姨太没有回来,只管带着尹南风回美国。这三日里,六姨太留在张宅中伺机杀掉张日山,反正死讯是早早宣布出去的,小姐回美国之后就再也不会与此地有任何瓜葛了。


可张日山到底是个变数,三爷的人告诉他罗雀返港,可小九却没见到人。张日山回到张宅之后罗雀和尹南风都不见了,独留下的六姨太是大的疑点,终于,那个疯女人在暗杀失败后说出了尹南风的下落。










张日山回房躺在尹南风身边,尹南风已经睡熟了,温热的身体叫人贪恋。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收紧了怀抱。






南风,你知道有时命运不由己。我此刻才懂珍惜。南风,我要用余生好好爱你。

评论 ( 4 )
热度 ( 35 )

© Sariel-土星人 | Powered by LOFTER